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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当午夜回梦的时候,陈冲总会记起一些死去的人。那些人的面貌是那些清晰,清晰到他甚至叫不出名字,但他确认自己见过这些人。是在河北的战场上,西河的战场上,雁门的战场上,甚至在龙首原的战场上。他们或是冲锋在前的无名兵卒,或是纵横军阵的猛将,或是自己的亲旧好友,这些人并没有什么相似的,对自己的态度也难以言说,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死了。
有的死在陈冲在战场上的惊鸿一瞥,有的死在陈冲的刻意谋划,有的死在陈冲的怀里。陈冲并没有刻意铭记,但这些人确实就这样刻在他脑海中,让他难以忘怀。陈冲在湖边坐下来,看着湖水中自己黯淡的身影,他想,他其实也不是没有尝试忘记,但或许是自己的记忆太好了。
这几年来他不再策马沙场,明面上的理由是朝中需要人安抚,但实际的理由却未尝与人明言。他问自己,厌战是否是一种逃避?他回答不了,他想,自己也许远没有想象得坚强,但也还好,如果要实现自我的价值,他现在也做到了。
在这个时候,他看见湖中一只红鲤探出头,与他微微对视。
去年蔡琰闲来无事,便买了些许鲤鱼养在湖里,其中便有一条红鲤,想来就是这一条了。只是往日里喂食很难看见,大家都以为已游走了,不料还在这湖中,这时出现了。
陈冲腰中带有些许鱼食,此时干脆洒在面前的倒影里。红鲤见状,倏地游了过来,在涟漪中来回盘桓,陈冲喜爱至极,想伸手抚摸它,不料指尖刚一入水,那红鲤便从掌下穿走,在一处柳枝的阴影里浮动着,似在窥视他。
陈冲倒并不因此烦躁,他看着此情此景,只感受到一股万物逍遥自在的生气。先想起了庄子说的“鲦鱼出游从容”之乐,继而又想起陶潜的一首诗,福至心灵地念了出来。
“仲春遘时雨,始雷发东隅。
众蛰各潜骇,草木纵横舒。
翩翩新来燕,双双入我庐。
先巢故尚在,相将还旧居。
自从分别来,门庭日荒芜。
我心固匪石,君情定何如?”
他的心中已经在思考余生的安排。
次日,未央宫召开大朝会,法正携袁绍首级,当众向朝廷百官献礼。
大堂之上,法正捧案而行,从公卿之间一路穿行到天子之前,这令百官尽皆失色。袁绍为士族魁首,在朝中广有人脉,几乎无人不识,也无人不以其为人杰,也以其为刘陈的最大对手。可孰料秘密之间,未经过任何征战,此时他遍布血污的首级就已置于眼前,述说着铁一般的事实。
法正最终在大殿之中站定,向诸公展示着这颗人头。这颗头颅里曾经酝酿过无数摧毁汉室的阴谋,从策动谋反、雒阳政变、进而到关东割据,谁也不知道他还带有多少秘密,但现在这颗头颅里什么都没有了,腌制之后看不出任何表情。
随后麴义入朝觐见,天子带着莫名的神情让他起身,询问袁绍是如何死亡的。麴义如实回答,直到这时候,陈冲对于河北的布局才让人知晓。百官对此讶异至极,继而是心悦诚服,当即对天子恭贺万年。
陈冲把昨夜与刘备商议的安排布置都书写成表,此时交付给天子,天子阅罢,也没有推脱的理由,意兴阑珊地盖了章,便宣布散朝。
但天子没有立刻离去,他久久驻留在大殿之后,听闻众人离宫时纷纷的脚步与议论,那里全是对陈冲刘备的阿谀之声。这让他倍感厌恶,可又有何用呢?天子一想起董昭的计划,涌起的却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。
这半年来,刘焉和吕布的承诺让他欣喜若狂,本以为只要刘备率军出关,便是自己亲政的大好良机。可现在袁绍已死,关东一片大乱,难道还能抵抗刘备吗?恐怕大军未渡大河,河北便已尽数归降了。这时候,如何还能让刘焉、吕布出兵?他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