嵴梁都挺直如松,面色也不减分毫。等到他说话时,刘备康慨陈词,声若洪钟,先向天子谈论兖州情形,而后又为四州将士请功,最后才说及明年战略。
他说:“兖州接连大战两年,颇为残破,当先修政理,复民农桑,臣以为,两年之内,兖州不宜再起兵戈。”
天子闻言,立刻问道:“若兖州不起战事,大将军打算如何平定青徐呢?”
刘备抬首,直直答说:“以当下情形,伪朝颇有效死困守之意,年中虽生有祸乱,然青徐二州为其根本,经营多年,民心系之。而我关东诸州多年不治,多有暴官滑吏,民心厌之,故而两州虽弱,却非强攻所能讨取。高祖在关中约法三章,以杀人者死,尽得关中民心,才能成就基业。陛下此前令边使君持节往东,赈灾四州,亦是如此。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,只要待青徐百姓归之如水,便是我军平定青徐的时日了。”
言语落地,台中诸公眼神各异,天子的面色也有所不虞,他问道:“都说大将军麾下精卒如云,名将无匹,可今以大将军之意,莫非要坐视伪朝自灭,而令雄兵无用武之地吗?”
刘备一愣,显然没料到天子会如此尖锐地提问。他想了一会,回答说:“现下北虏猖獗,若为国家百年计,当先……”
他还未说完,陈冲从席上站了出来,他打断刘备,对周围人说:“齐贼衰落,又孤立无援,灭亡不过早晚之事。但如今袁术擅杀关东郡守,又与齐寇勾结,割据豫扬二州,扩千里之疆,拥十余万众,岂非国家之大患?其治下百姓慌慌,万民饥饿,又岂非必肃之流毒?陛下,大将军所言乃是正道,若要先平青徐,还当先定淮北。”
天子看了陈冲少许,面色稍稍缓和,他颔首说:“我本只是来此学习政务,说些无知之言罢了,万事都还是由大将军与先生作主。只是江山社稷非比寻常,乃是祖宗基业,还望诸君多多尽心才是。”
说完,他便拂袖起身,大踏步离去了。
天子口中说着自己是无知之言,但在座的恐怕没有一人敢当真。无论如何,天子是君,刘备是臣,君臣之别有如天地,天子说出这些话,恐怕已是对刘备有些许不满了。但别说朝野之中,就是如今禁卫之中,泰半都是出自刘陈门下,天子这么说,莫非有什么深意吗?又或许是做给谁看?
等中朝结束,刘备等诸臣一一散去,才缓缓对陈冲说道:“我看陛下的时候,陛下不会也觉得芒刺在背吗?”中宗时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辅政,曾废海昏侯而立中宗孝宣皇帝。殷鉴在前,故而孝宣皇帝对霍光畏惧至极,事事请示,不敢自作主张,但每次看到霍光,又觉得有芒刺在背。刘备此时发出此言,显然是对天子言语也怀有不满。
陈冲倒平静得多,他劝慰说:“这本就是寻常事罢了。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呢?当年你我带军进京,就应该猜想得到,无论是怎样的臣子,怎样的圣君,也都会有生龃龉的时刻,只要大家都能识得大体,这些都不算什么。”
刘备听出来,显然这些时日里,陈冲已历经了许多诘难。他感叹道:“辛苦你了。”而后又原地踏着左脚说:“只是这样下去,恐怕不是什么长久之计,朝中你撑得住吗?”
陈冲笑道:“该怎么做我是知道的,我也不是只会做好人。”刘备知道他的意思,这背后的意味让他有些沉重。
故而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,转而去谈回京的感想,刘备说,西京渐渐繁华,却让他想起在兖州的见闻。他详细道:“一路上百姓衣衫单薄,面色凄苦,沿路的农田基本都荒芜了,也没有几个孩子。孟德修的京观据说有六丈高,但我不敢去看。而郡国的百姓却连河边也不敢去,我听不少人说,大河底全是厉鬼,常人去了河边,千万莫踩河沙,否则就直陷河底,被厉鬼们当做牺牲平定怨气呢!”
当夜,他到陈冲府上歇息。用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