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,忆之眼望着书,目不斜视,对身旁的麦提亚道“杏儿,煎茶来吃。”
众人觉了过来,皆抬起来了头来瞧忆之。
倏忽,忆之也觉了过来,忙对麦提亚道“对不住,实在对不住……我恍惚以为回到家了呢。”
众人皆生出了感触,缄默着,各有所思。
韩玉祁见众人怅怅,说道“忆之,听闻刘氏一族沉冤得雪,自请镇守金明寨,不日后就要到了。”
忆之笑道“我和秀瑛通过书信,大约还有两日的路程,我想见一见他们再回京。”说着又望向富良弼,富良弼会意点了点头。
欧阳绪不觉感叹道“说来,秀瑛妹妹也是位刚烈的人物。”
忆之怅惘道“刘氏一门忠烈,都是人物。”
众人又为刘屏之死扼腕叹息,富良弼不觉望着忆之,说道“此事你如何看待。”
忆之呆了半日,说道“文死谏,武死战,刘叔叔为国而战,为节而死,是他想要的归宿,他心中极乐,死得其所。说来,我也是死过两回的人了,心如槁木,只觉生亦何欢,死亦何苦,什么富贵荣华,什么功成名就,末了不过皆是黄土陇中一堆白骨。不过还未能参透,人活一世,到底该为什么而活,又该如何活。”
众人不觉面面相觑,唯富良弼若有深思。
晚时,富良弼送忆之回房,他在廊下站定,又将忆之喊住,忆之等着他说话,他却缄默了半日,这才说道“当我得知诸事皆因我而起……”
忆之忙道“你当真不必自责……”
富良弼将忆之打断,说道“你先听我说。”忆之只得止住不语。
富良弼顿了一顿,说道“我辜负了夫子的期望,名声尽毁,缈缈死了,又没能把你救回来……”他讪笑道“我当真是觉得万念俱灰,倘若不是夫子那句,必须把你找回来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我也无法苟活至今,说来,我仿佛也已经死过了一回。”
他的双眼黑黢黢,满是沧桑,他望着忆之,握住了她的手臂,说道“我说要照顾你,并非是可怜你嫌弃你,又或是旁的什么。而是为自己赎罪,我欠夫子的,欠你的,你若还肯顾念旧情,请不要再推拒,我将用我的毕生来偿还。”握在她手臂的手下滑,又握住了她的手掌。
忆之满眼望着富良弼,感怀了半日,笑道“好。”她又思忖了一会,缩回了手,说道“只是,一切事出有因,也是我个人的孽缘,你确实欠父亲,却并不欠我什么。”
富良弼说道“你若不愿意嫁给嵬名元皞,我必当拼死阻挠。”
忆之不觉蹙眉,缄默了半日,才说道“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,还是……顺其自然吧。”
二人在廊上静站了半日,方才散去。
忆之回到屋中,脱下褙子挂在衣搭子上,挽起袖子,捧水洗脸,洗完脸,脱下外裳,又往榻上去躺着,轻叹了一声,翻过身,背朝外,脸朝里,合上了双眼。
不觉一股倦意袭来,朦胧就要睡去,偏听水声滴答滴答,鼠儿嘎吱嘎吱,远远还有女子恻恻啼哭,虫儿在她的手背爬过,她不觉微微睁开了眼睛,只见一双跻着草鞋的脚开了栅栏门,往屋里走来。
是桐儿又来了!
忆之不觉圆睁起两只眼睛,但见堂屋里黑黢黢一片,才知又是一场噩梦,她的心上还在乱跳,肩背身心,但觉冰凉。她蜷起身子,侧卧着,呆了半日,才轻声喊道“你在不在?”
堂屋岑寂,半日没有回应。
她将身子蜷地更紧,将脸儿埋在绣衾中。
忽听梁上有衣裳响动,须臾有双脚落在地上的声音,有人往她走来。
她将脸抬了起来,已醒地双眸炯炯——手儿往枕下去摸索,并握住了藏在枕下的匕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