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寿循声望去,就只见皇帝并不是坐在那儿等他和楚宽二人进入,而是赫然正带着花七从对面一处小门进来,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,他第一反应是楚宽谈论一家一姓兴旺发达的这番话被皇帝听到,于是以为是暗讽,可再细细一想,他又觉得很可能不止这么一回事。
难不成……楚宽之前自诉身世的那番话,也被皇帝听到了?
虽说皇帝这话是冲着楚宽去的,他大可以装聋作哑,可他刚刚毕竟是个听众,因而他只能打岔道“刚刚楚公公对臣说了他的身世,后来一时兴起引申开来,其中大概有些语句不免不太谨慎,这也有臣追问细节的缘故,还请皇上见谅。”
虽然楚宽带张寿进来时一番话说得非常突兀,但三皇子听了却觉得心情复杂。从他的角度来说,皇后被废,方才有他如今入主东宫,可想起从小到大的生活,想到这段日子的诸多风波,他自己都不知道,如果嫡母贤德,如果长兄雄才大略,他是不是更安于那样的生活。
而且,是不是天下家庭更应该一夫一妻?因此,眼见父皇责备楚宽,张寿却帮着说话,他下意识地就也想要开口。可下一刻,他却发现跟着父皇进来的花七竟是对他微微摇头。
犹豫了片刻,三皇子到底还是没有贸贸然开口。而下一刻,他却平生第一次惊惧惶恐了起来,甚至觉得自己没有出言转圜当和事佬,这是不是错了。
“张寿,你用不着帮他说话!楚宽,你刚刚明着是说你那兄长,可你难道不是在骂你那生身父母管生不管养?没错,朕对大郎也是管生不管养,可那是朕不想好好教导他吗,皇后那时候防朕就如同防贼似的,自从有了儿子之后,她就变了一个人!”
“朕是没有给他们多少作为父亲的教导和提醒,但朕从来都没有亏待过他们,太后更没有!他们一应待遇都在三郎四郎之上,他们的老师也是皇后千挑万选,可他们后来成了什么样子?朕要不是把三郎四郎接过来养在身边,他们说不定早就被两个兄长欺压得没命了!”
“朕也想一夫一妻,就和赵国公朱泾似的,前有元配,后有继室,全都是情投意合,纵然一度误会十几年,但到头来还是能够重修旧好……可太后说皇家不怕儿子多,就怕儿子少,又举出了南宋皇帝不得不养子入继,汉末几代皇帝出自民间的例子,朕还能说什么?”
“朕知道不能凭借血缘让他们乖乖听朕的话,照朕的安排去成长,也知道违背了昔日对皇后的某些承诺,但她既然变了,朕当然也不得不变。朕在册立三郎为太子的时候,就已经有了觉悟,就是牺牲大郎和二郎也在所不惜!”
就在三皇子心头骇然,张寿在心里暗自叹息的时候,真正直面皇帝怒火的楚宽突然开口说道“皇上既然早已想通,那奴婢刚刚那番话实在是画蛇添足。”
“……”
这一次,轮到张寿震惊了。他就觉得楚宽不会毫无缘故地突然对他剖明心扉,甚至还饶有兴致地说起几十年前的旧事——要知道,就算他替楚宽说话,人也不至于就这么把他引为知己吧?果然,闹了老半天,楚宽只怕是早就知道皇帝在附近,于是故意那么说的!
此时此刻,见皇帝气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原地爆炸,来上一句戏文里最常见的拖出午门,斩首示众,他顿时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,看了一眼三皇子,认认真真地考虑自己是不是要找个借口把三皇子拖出去,把地方留给这对自幼相伴,关系密切的君臣,又或者说主仆。
然而,他却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,就听到皇帝突然开口问了一句“张寿,你和你家阿六争执起来时,会怎么办?”
面对这个突兀到极点的问题,张寿忍不住愣了一愣——但下一刻,他就醒悟到,皇帝只怕觉得,他和阿六的主仆关系,与这位天子和楚宽有点相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