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这种感情淡漠之人,都有些难以承受。
最高的孩童,都没高过自己的腰身。
“扈家,曾家,真是良善好人家。
去下面的地窖,再看看。”
纪渊神情绷紧,像是一层生铁,显得冰冷坚硬。
方谦皱眉,隐约觉得这个北衙的年轻百户,怕是不好搞定。
几人穿过廊道,举着火把、踩着梯子,进入腐烂扑鼻的漆黑地窖。
密密麻麻的药酒坛子,足有一百多个。
浑浊的液体浸泡阴阳紫河车,其中不乏手脚成形的婴儿。
阴森森的冲天煞气,几乎要凝成实质。
甫一踏入其中,彷如坠进冰窟,寒毛倒竖。
“据这两日的调查,育婴堂收容孩童,残其肢体,剜目断舌,
主要是为了炼大丹,取完必要之物,若有存活下来,
那就转手卖给大名府的人牙子,让其乞讨换钱。”
李严眼中杀气腾腾,语气冰冷。
他终于明白为何玄武卫大统领高业玄,目睹地窖场景之后,盛怒之下差点踏平万年县。
人若如此,比禽兽更恶!
“而……那些婴儿,多半都是弃婴,养不活了。
圣人亲自定下过一条律例,禁止民间溺婴,
并提倡士绅、官衙筹办育婴堂,富者减税,还可以作为京察的一笔政绩。
蓝茂文这个狗贼,就是钻这个空子,用做善事的名义办起这座育婴堂,为他偷练大丹打掩护。”
纪渊深深无言,民间向来有溺婴的风气。
不止是贫寒门户,小富人家也会如此。
他曾在裴途手中得到过一卷人皮书,不少道蕴。
正是死婴怨气凝聚,从而化为厉鬼。
无有防范手段的情况下,怀孕生子。
然后又养不活那么多张嘴巴,只能打掉或者溺死。
再就是女子没办法形成劳动力,且还要给出嫁妆。
所以女婴往往被溺杀最多。
“本不该这样。”
纪渊轻叹道。
他上一辈子博览杂书,曾看过建阳县志。
其中有言,婚姻以资财为轻重,要责无厌,致使下户甘心溺女,而伤骨肉之情。
说得便是溺杀女婴之成因。
养女无用,成年还要给嫁妆,不如男子可延续香火,传宗接代,下地劳作。
所以许多无知愚民生下女孩,便溺死水塘,一了百了。
哪怕圣人定律,也无济于事。
“纪百户不必太过激愤,蓝茂文畏罪自杀,这件案子已经尘埃落定。
天理昭彰,公道人心,那些冤死的孩童也能安息……”
方谦习惯性想说些场面话,可对上纪渊那双冷厉眸子,声音不自觉越来越低。
“天理?公道?人心?安息?”
纪渊脚步轻柔,步入那些药酒坛子当中,回头问道:
“方指挥,你可敢当着这些还未出世就已死去,不曾受过娘亲一口哺乳,不曾睁开眼见过一缕天光的婴孩,再说一遍?”
方谦脸色涨得赤红,嘴巴张了一下,却没有出声。
纪渊不依不饶,再次问道:
“蓝茂文筹办育婴堂数年,害了多少条无辜性命?
他既然是白骨道余孽,甚至私下炼大丹。
这等恶贼,为何会自杀?
扈家、曾家如此积极,他们可曾参与其中?
余家庄中,还有没有剩下的余孽隐藏?
这些都未解决,谈什么天理公道?说什么就此安息?
一笔横财摆在面前,固然打动人心。
但也不用如此迫切,三百多条孩童、婴儿的无辜性命,还没有几百、几千两银子来得眼热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