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要和离的心思,并非一时莽撞,竟持续多年了。
究其原因,王徵乃是教徒,而且是那种笃信不疑的教徒。
天启二年的时候,他五十二岁,考中进士后,便致书家人,劝诫家人不要为他取妾。
他甚至还将考中进士的功劳,当成是天主的恩赐。
今日登第,皆天主之赐,敢以天主所赐者而反获罪于天主乎?
可是在中国,家族都注重香火传递。
他一直没有子嗣,父母都很焦急,就连他的妻子尚氏也如芒在背。
只因尚氏虽然孕育了多个子女,但最终只有两个女儿存活下来。
当年六月,在他担任广平府推官的时候,王徵在妻女跽恳,弟侄环泣,父命严谕情况下,实在推诿不过,纳了年仅十五岁的申氏为妾,希望能够诞下子嗣。
天启四年,王徵的继母去世。
到了五年春,丁忧在家的王徵邀请金尼阁到三原一带传教,并恳请金尼阁为自己解罪。
金尼阁这个老顽固死活不答应,还对他说:“非去犯罪之端,罪难解也!”
这一下坚定了王徵的悔罪之心,立意嫁妾以赎罪。
可他也不想想,这么做对于申氏一个妇道人家来说意味着什么。
就连他的正妻尚氏都不同意,力加挽留。
而申氏更是哭的差点死去,甚至还立誓入教守节,死活不肯改嫁,弄的王徵毫无办法。
本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,王徵也先后从二弟王徽、三弟王彻处过继了王永春、王永顺为子。
谁曾想到,这一次因为田小娥案,他又起了心思。
“吾沐天主之赐,早已立誓侍奉天主,违背主意,已是罪大莫及。今番醒悟,已然晚矣,尔等又何故拦阻?”
旁边的邓玉函、罗雅谷听到他这番话,全都露出赞许之色。
能够在遥远的东方发展出这么虔诚的教徒,他们十分有成就感。
可听到他的说辞,申氏悲痛欲绝,几欲昏厥过去。
尚氏连连抹泪,一个劲地念叨。
“老天爷啊,这是遭了什么罪啊?”
为了今日之事,左梦庚还把徐光启请了来。
“您老人家如何决断?”
徐光启闭目沉思,也觉着此事难办。但是对于王徵的执拗,也觉得颇为荒唐。
“良甫,天主爱世人,将福音播于世间,自然希望他的信徒能够幸福。可你如此做法,却致小娘子于何地?害人之举,岂不有违天主的旨意?”
王徵抬起头来,坚定地道:“我与她本如老朽之于春芳,殊非良配也。晚辈此举,既恕罪于天主座前,亦是放她自去寻求安身福地。用心之苦,实乃至诚。”
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,徐光启也无法了。
不过这种事,在左梦庚这里,可以寻求攻击和解决的地方就太多了。
他站了出来。
“葵心公,虽然我们都在寻求思想解放,更加反对女子成为附庸,鼓励女子独立自主。可嫂夫人十五岁委身于你,至今已十年矣。日月轮回,年岁交替,嫂夫人可有任何不谐之处?她为了王家,倾注了全部心血,她的根已经扎在了王家。你现在为了一己之私,却要逐她出门。试问,天下之大,嫂夫人可有立身、立命、立心之处?你之做法,与杀人何异?”
王徵愕然,申氏却“哇”地一下哭了出来。
连日来的身心煎熬,在这一刻化为了悲屈的汪洋,令所有人都不禁侧目。
左梦庚没有从礼教纲常出发,也没有贬低王徵的宗教信仰,他只着重于申氏的无辜。
一个十年来为了家而倾注了所有的女人,她已经走不出去了。
王徵这个时候赶她出门,根本就没有想过,这个女人还怎么走出含辛茹苦构建的家园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