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贯而入,闻着一屋的药味,都不免掩鼻皱眉,但一想到族中最负权势的人物将不久人世,无不悲从中来,下拜而哭。而陈冲依旧不为所动,茫然的眼神不知在看向何处。
只是这时候,在一众人的低沉哭声中,突兀得传来一声婴孩的笑,这笑声是如此清脆悦耳,仿佛有荷花破水而出,一时间让众人静了下来,不禁回首去看,原来是雉奴这孩子在笑。他并不知道人们为何而哭,也不知道榻上的那个老人与襁褓中的他有何关系,大概只是觉得这个场面很滑稽,就咧开嘴咬着手指,发出了含湖不清的稚嫩笑声。
陈群怕董白因此生气,连忙让荀氏把雉奴抱出去,不料却被董白叫住了。董白注视着这个情敌生下的孽种,复杂的心情难以言说,以至于让她罕见地皱眉。但她仍然把雉奴接了过来,将襁褓轻轻放在陈冲身边,她知道,陈冲如果还醒着,一定会喜欢听这孩子的笑声。
雉奴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,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,本能地想伸手抚摸,但又有些畏惧起来。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将死的人,哪怕没有智慧,可任何生命对死亡都有一种本能的畏惧。同时婴孩也是直觉的生物,他懵懂中感觉到这是一个对自己极重要的人物,也能分辨出敌意与爱意。他感受到眼前的老人仿佛是一团不断燃烧的火焰,炽烈又温和,这使他得好奇地将手心贴上了老人的面颊上,但奇怪的是,面颊是阴冷的。雉奴不解地歪着脑袋,然后又笑了起来。
荀氏在一旁颇为担忧,她上前对董白说:“孩子既然见了面,也就不必在这了,莫要再染了痨病,我们这些人在这看守就够了。”
董白正要应允,但她回首去看陈冲,却发现了一些异样。榻上的陈冲原本眼神涣散,气若游丝,但此时却不知是何缘故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浑身开始止不住地发颤,仿佛是溺者正在水中不断挣扎,试图抓住救命的稻草。董白连忙上前扶住丈夫的手,轻拍着陈冲的胸口。
不知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巨力,使陈冲勐地坐起,而后侧着身子对床榻下勐咳嗽。他发出的声音就仿佛是要呕出灵魂一般,令在场众人皆悚然而惊,但陈冲却顾不上这么多了,在几声空洞的咳嗽后,他喉头一甜,终于将一串血块从肺中干呕出来,紧接着便是一滩被堵塞住的血水。
陈冲对着榻旁呕了足足两刻,到最后咳嗽出的已是青白的汁液,他才又躺回到榻上。此刻,陈冲的神色依旧萎靡,但令众人惊喜的是,他的眼神已然清明了。而陈冲抬首对董白笑了笑,而后又转首看向探病的众人,缓缓说道:“可惜,让诸位白来一趟了。”
陈冲苏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宫中,张仲景当日便赶到榻前前来探视,探查一番后,不禁抚须良久,而后对陈冲感慨道:“不意丞相竟能险死还生,我行医一生,也从未见过如此神迹,丞相可谓是吉人自有天佑。”而后又嘱咐说:“丞相虽然渡过险关,但病根却尚未根除,恐怕还要休养一段时间,方才能行动如常。”陈冲则笑道:“劳烦先生关心了。”虽然他的声音仍然沙哑而无气力,但至少面色已经好了许多。
其余族人自然也是极为高兴,纷纷向陈冲恭贺道喜,刘备自然也派了人前来问候,而陈冲勉强应付了一番,很快又因疲倦而昏昏睡去了。
第二日醒来时,已是春光明媚的晌午,陈冲略有食欲,竟吃了一些粥食。而后由董白搀着到庭院中坐下,虽然走了两步就喘气不止,但他还是坚持着走到桃树下,而后躺下了。林荫在他脸上微微晃动,星星点点的阳光透下来,让陈冲微微眯住双眼,侧首就望见了妻子担忧的眼眸。
陈冲轻轻摆手,示意她不用担心,而后又对着董白笑道:“我梦到你的歌声了。”
董白看着他苍白、年迈又天真的面孔,心头怜惜之间又生出几分火气,她略微嗔怒道:“你这样子,能记住什么歌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