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一部钞本,眼中竟渐渐失色。钞本尚未全部浸透,书皮上写着几个力透纸背的字珠湖草堂诗集。
这是他父亲阮玉堂的诗集,想是也保不住了。
阮承信眼看大半藏书都将化为废纸,再难抑制,发疯似的向后舀着水,想把书房里的书抢救出来。可如此水势,阮承信又如何能救?只得一边舀着水,一边哭道“爹……儿子错了……儿子不该,不该让阮家变成这样啊……”
林氏眼看丈夫如此,也一样的心如刀绞,但深知如果阮承信再这样控制不住,可能反倒把上层的书晃到下面,到时候就一点都保不住了。便急忙走上前去,拼命拉住阮承信的手臂,说道“夫子没有错,这雨下这么大,谁能想得到呢?夫子快停下吧,要不上面的书掉下来,不是更糟糕吗?夫子……夫子快别再这样了!”
林氏素来语气柔和,举止优雅,但眼看阮承信渐难自制,深知若不能赶紧让他停住,恐怕后果难以预料,所以最后一句,已是喊了出来。她平日除了生下阮元时,再无这等姿态,是以话音刚落,自己也不禁哭得失声。
阮承信听了妻子这话,也渐渐软了下来,一屁股坐在雨里。林氏费了好一会儿力气,才把他拉出书房。杨禄高听了书房动静,也赶过来帮忙,才把阮承信拉回屋里。林氏吩咐杨禄高给书房上了锁,等雨停了再开门,阮家积书甚多,即使下层的书救不回来,只要放着不动,至少上层的书能保住一些。
这一天直到深夜,阮承信才渐渐有了点精神,所幸雨也渐渐停了,不致再添灾祸。阮承信看看外面,想到近年家中境况一日不如一日,不禁低下了头。
“夫子那些古本我放在靠上的位置,屋瓦无恙,水是从下面进的门,古本应还保得住。”林氏见阮承信闷闷不乐,只好出言安慰。阮家珍稀之书,一是钞本,二是古本,尤其是一套宋本的十三经注疏,绝难再得。阮承信想到还有不少书可以留下,倒也放心了些。
“娘,那些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?”阮元拿着几页祖父诗集的残纸,一边摆弄着一边问母亲。
“是啊,你父亲一生最珍爱的,除了我们一家人,便是那些书了。”
“可是。”阮元看父亲神色不好,便拉了林氏到一边,拿出一枚林氏给他平日备用的乾隆通宝小声问道“应该是这个更重要吧,我看他们买糕吃,都用这个,可是没有人用书。”
林氏知道儿子才四岁,和他讲书有多重要恐怕听不懂,便也小声答道“没看过它的,自然不觉得它重要。但如果你真的喜欢,便是拿一万个通宝来换,你也不愿意的。”
阮元还是不太理解,又拿几页残纸玩了一会儿,便去睡了。
阮承信看着阮元留下的几页纸,原以为孩子好玩,也没什么特别之处,可定睛一看,却隐隐发现几页纸有些不对劲。
“这、这几首都是春日诗啊……”阮承信颇为意外的看着,“这首是《春草》,那首是《春日九溪》,那首是《早春过卫辉营》……这孩子还没识字啊?”
林氏听了,也赶忙过来看了一眼,沉思道“这几首诗都有春字,看到了把它们放在一起,也不难理解。但这般大的孩子,就能看出这个……或许他真有天赋呢?”
“有没有天赋,教他读些书,识些字也便知道了。”阮承信道。
“只是他才四岁,这般早就让他识字,难为他了。”林氏深知孩子不宜过早施教,否则可能适得其反。又道“先把这场雨熬过去吧,等到了明年,再教他也不迟。”阮承信对启蒙时间的想法和妻子大致相同,便点了点头。
一年之后,阮家搬离了旧城,在新城另择居所。阮家经此大雨,图书损毁大半,所幸原本积蓄颇多,依然有不少可看之书。阮承信也省吃俭用,重新买了一些,至少对于五岁的阮元而言,家里的书已经够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