慢慢驶出条游船来,黑舷黑桨,不见了船蓬。船上坐着几个人,操船的人穿着绛衫。他看着那船靠了岸,甩出条缆绳搭住岸边柳树。绛衫人放落了踏板,他们迤逦下船,有几人带着轻伤。
汤章威一直只注目着其中一人方才上船时他竟未曾注意的一人。此刻再看,才觉那人长身颀立,巾袖恭如,行走间衣袂微翻,风仪极是静好。
他走在众人之后,徐徐而来。渐行渐近,渐至毓华楼外。忽然他站定,抬头,直向汤章威望来
彼时春阳如洒,细雨纷纷,日光丝雨杂成一处。天光譬如蝉翼,透明里浮了一层依稀彩金,迷光紫醉,竟似已非尘世。
汤章威在这样的天光里望着楼下那人,不知如何脑中竟浮起“山水相逢”四字他觉得眼前这人该当出现在极北的山中,郁怀苍冷,高蹈出尘,在穷崖绝顶白云独俯,击剑长鸣……但若在吴侬软水的桨声灯影照面,听他于彩袖殷勤间抚琴眠月奏笛吹花,看他金笺词就,持觞书成,竟也觉得无比合节……
原是这般并具山水丰神的人物,则何地相逢不似相见于山水之间他想了这么许多,也不过只与那人对望了一眼。而那人仍在楼下从容站着,三十左右的年纪,五官神秀,双颊略显苍白。神情坦定自若,双目有如明波静川。四目交投,汤章威向他笑了一笑,举起手边茶杯,略一致意,一饮而尽。
人目光微微一转,似感讶异,旋即一笑,笑意却是颇和。拱手又还了一礼,方才转身而去。汤章威目送那人离去背影,看他一袭半旧蓝衫在阳光雨地里渐去渐远。侧脸见瘦西湖上烟雨疏织,远山一带淡约彩虹
忽觉如此江山如此人物,竟分明应了江湖上通行多年的那四句切口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。此地一别,后会有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