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回到长安之时,看到他写过一张小帖,说的是西晋张翰之事,里面便提到过这几道菜吧?
“翰因见秋风起,乃思吴中菰菜、莼羹、鲈鱼,遂命驾而归。”他将这段背给我听。有时候我觉得他会对我开启“小白模式”,史文上的事儿会给我解说到位,这算是对我特别优待了,换做别人他应该就懒得理了。
不过宴席间我们这番对话被亲戚们敬酒给打断了,直到晚间,我俩在院子里赏月喝茶,我才又问起他这事儿来。
“莫不是你也有归隐之意了?”我问他:“人家张翰不就是想吃这些个菜,便裸辞回乡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他道。
“没有吗?我还见你写过那张翰的事,你敢说你做给事中那会儿你没想着裸辞?”我自顾自说道:“辞了吧辞了吧,反正现在咱俩也都没啥话语权了,正好再搭个伴,到时候我把这里我那小宅子收拾出来,你就卖字,我就继续做你经纪人抽成儿,得,挺好,这下我俩都有着落了。”
他白了我一眼,道:“这又不是我老家,我辞了也不呆在这里,再说,那弘文馆里现在时不时能有二王真迹,我干嘛辞职,呆着挺开心的。”
“我就说你这人吧,这不是你老家你张罗回来干什么?我爹对你那么好,最后还是养不家呀。”我嘟囔道。
“我是顺道过来看看,道个别,此生应该不会再来了。”他说得很平静。但是在我听来,忽然觉得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,人年轻的时候,会觉得世上的事情有无限的机会与可能,但是当步入暮年,你就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,很多事情,真的是做一次少一次了;又有很多事情,在不知不觉中,它就是最后一次。
我的心情忽然一落千丈,只愣愣地望着天空的明月,沉默不语。
他见我不语,便道:“其实我写张翰那事,和归隐不归隐的没啥关系。只是因为……因为正好我也爱吃这里面的菜,当时就觉得特别能理解张翰被这菜勾回老家的心情。说起来……莼菜汤的口感有点怪,应该说我特别爱另外两道菜……”(ps:我写到这里忽然心血来潮去看了一下流传下来的张翰帖,居然发现他写的是“菰菜鲈鱼”而不是原句“菰菜莼羹鲈鱼”,不禁会心一笑,难道是那不爱吃的菜被他踢掉了吗。)
我听完愣了一下,才疑惑地“啊?”了一声。
“这世间人吧,有时候也挺爱瞎琢磨的。”他有些无奈地笑道:“这些年写书,坊间也会有各种文人评价、猜测,有时候见他们说得牛头不对马嘴,也是无奈。”
“别说那些坊间之人了,就是我也不知道啊。”我笑道:“您老博古通今的,写点什么肯定都有高深的典故啊,谁成想你写这文,只是个单纯的吃货视角呢……不过话说,我也是真不知道你爱吃这些。”
他又微微叹了口气,道:“小时候在你家,若秋季里能在饭桌上看到菰菜(茭白)和鲈鱼,我就会很开心。”
“这又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,那时候咱想吃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。”我顺口说完,才想起当时他的处境。
那时候的他是个默默坐在一角的小透明,每次都会把眼前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,再恭敬向我爹行礼退下。也没有人care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。
“北上出仕之后,我时常会怀念这两道菜。”他继续说道:“可是这都是江南的时令菜肴,在北方又如何能吃着,也只能是……无法着落的念想了吧。”
我转头看着他,脸上还真带着遗憾的表情。他年轻的时候挺爱装正经的,做什么事儿都端着,不过近几年我时常发现他渐渐变得挺生活的,怎么形容呢,就是变得接地气、有趣了,虽然有时候嘲讽技能点满了也挺讨人嫌的。
“哎,这趟没白来,还圆了这番念想。”他笑道:“要是去越州还能吃上一次,那人生就圆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