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枢谢绝了高兴要送他回吴县的意思,放下卷起的裤管,拍掉衣衫上的泥点水渍,施了礼,转身朝着吴县的方向走过去。高兴目送他远行,打马回城。
“你是说西南的土地都归于一人?”
“是,我在田地遇上了吴县县令裴枢裴大人。他曾受理一件强占土地的案子,据他所说,确实如此。我见他一人独行,便与他约好,水患之后与他再查此案。”
当日宋岩的态度,就已经让玉弗成心中多了几分猜测,现在看来,这土地背后之人与宋岩恐怕是脱不了干系,宋大肚还真是名不虚传啊。
“没错,这件事牵扯土地不少,背后之人势力也不会小,单凭裴县令自己恐怕多有掣肘,水患过后,再合适不过了。”
玉弗成并没有与高兴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测,一来自己没有真凭实据,而来玉弗成担心高兴毕竟是武将,行事冲动,若是在虔州的地界上,宋岩出了什么事,自己也难逃罪责。
两日后,虔州城开西南口泄水,一声震穿耳膜的爆炸声,原本筑好的提防应声崩塌,瞬时湍急的水流朝着缺口奔涌而出,激起一人多高的水浪,远处的的绿色瞬间被一片白浊覆盖,然后浩浩荡荡的沿着地势向下,绵延出去,众人从高处走下来,久违的踩在了石板上。
高兴脸上的笑容还没挂起来,转头就看见了玉弗成望着城里的方向,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。
高兴走过去“大人,虔州城的水患已解,现在已经过了最难的时候,大人为何这幅表情?”
玉弗成摇摇头,“不,最难的时候还没到呢。”
高兴不解,玉弗成抬手指向身后的百姓,百姓的脸上都挂着希冀的笑容,“水不是最难对付的,人才是最难面对的。洪水来的时候,人的本能只有一个,那就是活命,现在洪水褪去,人就会生出各式各样的本能,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了,手里能握着什么,都算是赚到。”
说完,玉弗成就慢慢走远,高兴一脸不解,但很快,他就明白了玉弗成的意思。
灾民成患。
虔州城倒塌的房屋数不胜数,所有受灾的灾民都被集中安置,各个街口都安置了粥棚,供灾民食用。头几天还好,高兴领兵巡街,城中的青壮年在官府的带领下修缮房屋,虔州城一副井然有序百业复兴的感觉,但很快,城中就出现了不同的声音。
“砰——”一碗白粥被扣到地上,敞口的陶碗应声而碎,裂成两半,“你们这给的是什么东西?你们官老爷的刷锅水吗?”
“咱们也是白天干活的汉子,就喝米汤,朝廷派下来的赈灾粮是不是都进了你们官老爷的肚子里,一个个富得流油。”
执勺施粥的小吏被吓了一跳,反应过来后,当即把勺一扔,“你放屁,爱喝喝,不爱喝滚蛋,造谣生事,莫说我们,就是京城来的大人也是白粥,你有什么不满?”
那摔碗的精瘦汉子哂笑一声,满脸不屑,“他们喝的是白粥,我们喝的是米汤。能一样嘛?”
说着还转身打翻好几个人的碗,“你们看看,我么也是正经八百的人,天上下雨,你们当官的没本事,就让我们变成乞丐么?”
小吏冷笑一声,“天上下雨,难道要我们去堵窟窿?你不喝就滚蛋,别挡着后面要喝的。赶走。”
小吏手一挥,身后粥棚里出来两个人,一左一右的架着那汉子离开,没一会,粥棚又重新恢复平静。
只是站在远处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高兴,神情复杂。
“看到了吗?”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,是玉弗成。
短短几日,玉弗成的鬓边已经藏不住白发,高兴赶紧过去,“大人,这是……”
“这只是开始,”玉弗成微微偏头,“盯住那个男人。”
身后的手下应声,朝着刚才那汉子离开的方向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