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贪生怕死到义正言辞,也不过瞬间,原来,矛盾中心的对抗势力是可以相互转换身份的,因为自己的出现,此尘从九天之神堕落成了人人恶嫌的伪君子,而从头到尾,他一句话都没说过,他只是静静的伫在原地,双手合十于胸前,眼帘半垂,如是一尊无量使者,聆听世间的痛楚,背负一切业障。
红坟猝然惊觉自己连再次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,万年的岁月历经多少风霜雨雪,她都只是远观,唏嘘人心冷暖,而此刻,腥红的视线里,竟是比比皆是令人心寒的嘴脸,这样的寒冷挞伐着红坟的身心,寒到连最初的恨意都消散得一干二净。
花魁看向和尚,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,花魁终是凄凄一笑,柔声呢喃“对不起。”从未有一刻,比现在更加厌恶自己。
此尘浅笑地摇摇头,同样柔声回应“不,该是我说谢谢。”他目光坚决地抬起头,全然不曾因为旁人无端的揣测有过半分委屈和愠怒,只听他问宦官“之前的话,可还作数?”
宦官一怔,瞳孔中闪过一瞬的惊异,他邪笑道“自然。”
“和尚你别再装好人了!”
“我们不会感激你的!”
“你就该跟着你的情妇一道下地狱!”
旁人的聒噪于此尘来说宛若无人之境,他走到官兵的跟前,朝其欠身颔首,随后从刀鞘中缓缓抽出佩刀。
世人只知和尚佛礼双手合十,却不知道它的含义愿吉祥如意。
“此尘!”花魁上前拦住了和尚,苦苦哀求“还剩半个时辰了,再坚持半个时辰就会得救了!对了,你等我恢复灵修好不好?我的灵修只是暂时失灵了,一会儿就好了!所以!等我好不好!所以!别做傻事好吗?求求你,不能做傻事……”血色的泪一滴一滴溅在和尚雪白的僧伽梨之上,瞬时晕开好看的红梅花。
和尚怜惜地抬起手,不顾众人的目光,轻柔地拭去了花魁眼角的眼泪,他说“此尘一去,了无归期,墓诔姑娘的善良,我佛无渡,前路自有渡者,万不能因为此尘的离开,而对人心失了公允。”
即便是到了最后一刻,他还心心念念着这群将他撕碎吞入腹中的食人魔鬼,红坟咬牙喘不上气来,她引以为傲的蛮横力道第一次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还要孱弱。
冰凉的刀刃没入腹中,鲜血如同他的主人一样,温和而悠缓。
“师弟——!”众僧人们悲怆地呼唤道。
花魁颤抖着握住此尘浸满腥血的手,她跟着他一道颓然跌坐在地,凝视他渐稀涣散的瞳孔,终于泣不成声。
孔近侍不自觉吸了吸鼻子,他一揉眼角,突然发现早已湿润,他讪讪来到花魁身边,打算将她搀扶起来,却见她双手在半空中无措地抓挠着,然最终徒劳无功,而后又见她猝然从脑后扯出了什么,毅然决然地刺向了自己的心脏位置。
“红姑娘——!”孔近侍大惊失色,这花魁当真贞烈,竟想殉情而去!与他一样表情的,还有在场的所有人,一时间大家目瞪口呆,面面相觑。
“轮回门——!你听到没有——!吾万怨之祖,以心头血为祭!换此灵识永世不受颠沛,永世富裕尊贵!我要他——勘破人心,不再善良,要他癫狂,要他愤怒!要他凌驾众人,要他——桀骜永世!”
她恨他的死如蝼蚁般卑贱,她恨白莲浊染人世深情,她恨他一生持戒定慧,却无法涅槃,她不懂他的佛,终究是负了他的牺牲。
多年后,依稀有人还记得,那女人声嘶力竭咆哮苍穹的疯癫模样,撼天动地,连天边的云翳都电闪雷鸣。
宦官懒懒散散抬起眼帘,视线凝滞在了无生息的此尘身上半许,恍惚间如是看到开在血池中的雪莲,他抬手发号施令“全部就地处死。”这场戏,看得他兴致全无。
“大人!大人!和尚已经死了!和尚已经死了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