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鄂县热闹非凡。
前一晚入住的商队纷纷赶早出城,经过一夜修整的牲口精神抖擞,人就不一定了。
有的人也和牲口一样,老老实实歇了一夜,自然能起个大早,眼看马上就到长安了,或许朝食奖励自己两个蟹肉丸子,无比惬意。
有的人则正好相反,前一晚酗酒纵欲,早间是被同伴从院阁的榻上拽起来的。
他们目光涣散,神情萎靡,接下来两个时辰,将是旅途中最难熬的部分。
无论怎样,街上都喧嚣了起来。
有呼和牲口的声音,有往酒鬼脸上泼水的声音,有院阁女子邀约恩客下次光顾的声音……粗犷的和细软的声音交织,成了鄂县早间最特别的乐曲。
此刻,闫寸所在的白条酒肆也有声音,满怀期待的声音。
一个小生命就要降临了。
王绣娘在卧房内叫得撕心裂肺,稳婆则指挥着用力,用力……吸气,缓一缓,再用力……
男人们聚在酒肆一楼的大堂,帮不上忙,只能一圈圈踱步,干着急。
帮主每每走上楼梯,又每每拐下来。
男人进产房可不吉利,对他自己不吉利,对生产的女人亦不吉利。
他必须强忍着上楼去一探究竟的冲动。
见到这幅人仰马翻的景象,闫寸便知来的不是时候,但他今日最要紧的任务就是来见本地帮主,因此他没有离开。
他在酒肆外的墙根处蹲下,随手拔了几根狗尾巴草,拿在手中把玩着。
那双布满弓茧的手竟十分灵活,不一会儿狗尾巴草就被他编成了蜻蜓的模样,他再拔几根草,又去编其它样式。
待他编出三只蜻蜓,两只小狗,两顶小草帽,一个小人儿,酒肆内终于有了进展。
他听到了人快速踩上楼梯的声音,只有楼梯能发出那种既响亮有沉闷的咚咚声。
闫寸转到酒肆正门,向里看了一眼。
帮主已不在楼下,他的手下沉默着,在沉默中相互传递着眼色。
有喜悦,孩子出生了吧?
有担忧,难道生产不顺利?
有庆幸,又转危为安了?或者,那个难缠的女人终于不行了?
闫寸深吸一口气,克制着让自己别再往不好的方向猜测。
他干脆走进酒肆,抓住一人问道“情况如何?”
帮派消息灵通,他们已知道了闫寸的公差身份,自是不敢怠慢。
被抓住的人忙答道“恐怕不太好……”
他话还没说完,楼上传来了一声悲鸣。
男人的悲鸣。
不用更多言语,只听这一声便知道,有人离世了。
唯有亲近的人离世,人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。
闫寸犹豫了一下,终究没有上楼查看。
他和众人一起等待着。
不多时,楼上又传来了一个声音。
清脆的懵懂的好奇的声音,你也不必亲眼见到,只要听见这声音便会知道,一个崭新的生命来到了世上。
没有人欢庆喜悦,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酒肆掌柜。掌柜喃喃叨念了一句“热水”。
“还需热水吗?”他轻声问道。
没人应答,他便又道“快!快收起来,彩带装饰,全收起来。”
于是原本用来庆祝新生命降临的装饰,被汉子们迅速收拾起来,一股脑儿堆到了后堂。
闫寸暗暗叹了口气,踏上了楼梯。
“喂……”
掌柜的上前欲拦,闫寸道“我只是去看看情况,天大的事今日我也不会找他麻烦。”
果然,几个弹指后闫寸便下了楼。
看来他没有食言,汉子们松了口气,同时又探寻地看着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