懂相机,也不懂拍摄技术和构图艺术,一张一张地拍,只是想找最好的角度。她说,以前见你在家就常常摆弄,不晓得这玩意用起来怎么难。她说她拍不好,因为我是专业的,一定会嫌丑。可是那些照片,却比我拍过的任何照片都有意义,我最看重也最珍惜。
归家比计划晚了1月,好在花开的时候也回家了。在最后那段陪在外公身边的日子里,我们过得很平和也很乐观。外公对生死看得很谈,那段时间他的朋友都过来看他,外公同他们下棋喝茶,大家都不算悲伤。唯有先生大醉过一场,哭哭啼啼了一夜,像个小孩。
白天他在我家的书房练字,大冬天的解了袄子,一练就是一个上午。
我们好几年没见,先生一点都没变。他看到我第一眼就说“小曦好久不见了,你都长这么大了。”
先生练字时地上草纸到处都是,我一边捡起,一边对他“这些我可要都收藏起来。”
他笑笑,问我“你外公可醒了?我得找他逗那鸟去。”
外公病得最重的那段时间,已经无力下床自由活动,先生和外婆左右常陪他解闷,读书看戏(戏曲)。先生直接在家里住下了,黄昏里,老日头,陪外公走完了最后的时间。
外公坚强,除了病里这几月,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多药,受过那么多罪。为家里人争取的那么多的时间,我们都很感激,对于他的离开,我们也很坦然。我们一一告别,意识不清时他抓着我的手,低低地唤我小名,不肯睡去。
我想起小时候会经常问他外公,外公,你爱我吗?你会永远爱我吗?
他永远答,当然,我的囡囡,我永远永远爱你。
我低声告诉他,“嗯,我相信你。所以你可以放心睡了,我在这里陪着你。”
他留恋不舍,依旧是余愿皆成。
外公去世时,父亲也曾赶来,他在屋外站了一夜,外公没有见他,也没有任何话要告诉他。他或许还在怪他,怪他背信弃义负了母亲,惹她伤心了那么久,但是他也知道有我陪在母亲身边,他一定可以放心。对于父亲,他已无愿,也无宽恕,这一面见或不见,没有区别。
拂晓时分,秋婶惯例第一时间走去厨房,打开窗户,清扫灶台。张婶去抱雪球,给它放到院子里。外婆和小姨呆在各自的房间,打电话通知挂念外公的人关于外公离开的消息。家里人一夜都没有睡,脸上只有平静和疲惫,谁都没有再管院子里站的那个男人。
我看到母亲叹了气,看向屋檐下他的背影,也没有说话,也没有留恋。这一声叹气,这一个背影,这一眼便也记了下来。
我想在那一刻,我对他的埋怨又少了几分,因为已经不需要我的怨恨,压在他心里的罪与悔,惩罚他,已足够沉重。
又是一年,三月底,外婆离世,她走的很安祥也很宁静。我们哭得很厉害,一是不舍,二是为她高兴。
外公送给她的弹壳和他的马甲衫她带走了,就像她的针线盒和珍珠耳环外公也带走了一样。年轻时他为她差点丢了命,这一世他们终于相守了要一生在一起的约定。
院子留给了小姨和姨父一家,家里少了人,但是秋婶、张婶和司机都在。小姨说,等他们都老了,这里就是他们的养老院,只要院子还在,一家人就都在。母亲和她将家里外公和外婆的遗物收整了起来,锁在房间里,又种了一片他们最爱的水仙花。落日余晖里,她们姐妹俩相视而哭,这思念已经放进心里。
四月,日暖花稀。我和母亲告别家乡返回牛津,父亲来送。姜离匆匆从医院赶来,樱花落至头上,未及拂扫,见到我灿然一笑,我却没有办法回他一样的笑容。
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故事早已终结,他们之间的愧疚,怨恨和恩爱早就说完,一笔勾销,只有目送的距离。火车站台,他目送我母亲上车,没有话别,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