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越来越陌生的老管家,只有一个晦暗不明的背影。
哪怕裴文月打开了门,依旧没有风雨落入屋内。
一年到头都不苟言笑的老人,今夜起身前,始终坐姿端正,不会有半点僭越姿态,气息沉稳,神色平淡,哪怕是这会儿站在门口,依旧就像是在拉家常,是在个家境殷实的市井富裕门户里,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奴正在跟自家老爷,聊那隔壁邻居家的某个孩子,没什么出息,让人瞧不起。
高适真突然释然,笑道:“强者擅长谨慎认可,弱者喜欢盲目否定。”
老管家点点头,“老爷这句话,说得不俗。天底下自以为是的聪明人,都喜欢拿一杀万,玩呢。”
高适真犹豫片刻,深呼吸一口气,沉声问道:“老裴,能不能再让我与那个年轻人见一面?”
老管家摇头道:“多劝一句,老爷还是死了这条心吧。”
高适真脸色惨然,“为何?”
“他不是个喜欢找死的人。就算老爷你见了他,一样毫无意义。”
裴姓老者说道:“那个年轻人,成长极快,如今他变成了很多走夜路之人的那个……鬼。运气好,双方擦肩而过,运气不好,就撞见鬼了。比如今夜的刘茂。”
天底下最大的护道人,终究是每个修道人自己。不但护道最多,而且护道最久。除道心之外,人生多万一。
神仙难救求死人。
高适真依旧死死盯住这个老管家的背影。
老人说道:“有句话我忘记说了,那个年轻人比老爷你,平常心更长久。再容我说句大话,剑客出剑所斩,是那人心鬼蜮。而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人或鬼,如此修行,大道太小,剑术自然高不到哪里去。只不过……”
只是裴文月话说一半,不再言语。
高适真在这一刻,呆呆望向窗外,“老裴,你好像还有件事要做,能不能说来听听?能不能讲,如果坏了规矩,你就当我没问。”
“可以讲。”
老管家点头道:“在等我的一个不记名弟子重返蜃景城,再按照约定,将我所学剑术,倾囊相授。”
“当年那个姿容俊美的外乡贵公子?”
“直接说男不男女不女就是了,那孩子长得确实好看。”
“如果我没有记错,当年在府上,一登高远眺就双脚站不稳?这样的人,也能与你学剑?对了,那个姓陆的年轻人,到底是男是女?”
“难说。”
高适真听到这两个字,神色无奈,摇摇头,“你们这些山上人啊,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“那家伙的其中一个师父,大概能解答老爷这个问题。”
“我大概是等不到了吧。”
老管家不再言语,只是点点头。
山上修士随便闭关打个盹,山下人间兴许稚童已白发了。
高适真突然发现老管家抬起持伞之手,轻轻一抹,最终一把油纸伞,就只剩下了一截伞柄。
高适真站起身,来到屋门口,轻声问道:“这是?”
裴文月说道:“递剑。”
————
雨幕依旧,寺庙依旧,京城依旧,道观依旧,皆无任何异样。
只是黄花观的一侧厢房内,陈平安同时祭出笼中雀和井底月,同时一个横移,撞开刘茂所在的那把椅子。
然后陈平安稍稍歪斜,整个人瞬间被一把剑穿破腹部,撞在墙壁上。
陈平安面无表情,拔出那把剑,竟然就只是一截伞柄。
都不用陈平安用剑气或是拳意将其震碎,那把伞柄长剑,自行消散化作齑粉。
陈平安身形一闪,循着一丝剑气痕迹,缩地山河,快若奔雷,直奔京城之外的那座天宫寺。
在陈平安赶到寺庙之前,就已经有一个白衣少年破开雨幕,转瞬即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