倒霉。
约莫是姚镇和陈平安都瞧着面善,老汉起了话头后,便逐渐没了拘束,含糊不清的大泉官话说得愈发顺溜,主动与姚镇说了那捞尸的讲究,言语和神色之间,淳朴老汉也有了些笑意,“大人兴许不知,男人落水死了,肯定是俯在水面上,婆姨是仰着的,从无例外,在岸边看一眼,就晓得是男是女。拉上岸后,如果无人来收尸,就得帮着葬在水神老爷庙不远的一个地儿,再去庙里头上三炷香,在庙外边求一红布条,绑在手腕上,就算是做了善事,以后会有好报的。”
老汉瞥了眼埋河水面,脸色沉重起来,“但是有两种捞不得,一种是死后直直立在河中的,无论男女,都不是咱们可以去捞的了,头发漂在河面上,看不清脸,出钱再多,咱们都不敢去。再就是一些个投河自尽的黄花大闺女,若是竹竿子捞了三次,都没能捞上船,咱们就不能再管了,只要沾了手,没谁能有好报。”
裴钱一开始听得津津有味,到后来听得她头皮麻烦,都不敢再看埋河一眼。
老汉舒展眉头,憨厚而笑,“哪天不做水鬼了,就要找个日头大的时辰,来这岸边洗手,算是跟水神老爷打声招呼。”
姚镇点点头,问道“老哥这么多年,捞起了多少人?”
老汉想了想,摇头道“可记不清喽。”
姚镇沉声道“好人有好报,老哥莫要觉得捞尸这门营生不光彩,积德行善,好得很。”
老汉赧颜笑道“老大人一定是个好官,青天大老爷哩。”
这已经是老汉最用心用力的一种称赞了。
天色不早,姚镇笑着与老汉告别。
陈平安说要再待会儿。
到最后只剩下捞尸人老汉,陈平安裴钱和朱敛,其余所有人都返回驿馆。
朱敛继续往下游走去。
陈平安坐在老汉身边,笑着递过酒葫芦,“老伯能喝酒?”
老汉赶紧摆手,“公子可别糟践好东西了,自己留着喝。”
陈平安伸了伸手臂,“那就是能喝了。”
老汉还是不敢接过酒壶,陈平安轻声笑道“老伯可能不信,我也是穷苦出身,当过好些年的窑工。”
老汉见这位公子没有收回酒壶的意思,只得小心翼翼接过,高高举起,仰头喝了一口,就赶紧还给陈平安。
一口咽下酒水,估计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,老汉却也已是红光满面,很是高兴了。
陈平安自己喝了口青梅酒,问道“老伯今儿在这边是看有没有尸体漂过?”
老汉摇头道“这会儿河里水枯着呢,不太容易见着尸体。”
说到这里,老人仿佛觉得说错了话,有些难为情,“见不着才好。”
陈平安嗯了一声,默默喝着酒。
老汉本就是个闷葫芦,今天与姚镇唠叨了那么多,可能比往常一年的话语加起来,都不少了。
陈平安看着眼前这条埋河之水,便想起了家乡的龙须河和铁符江。
老汉突然转头笑道“公子算是熬出头了,有了大出息。”
陈平安挠挠头,竟是不知如何接话,说自己没钱,好像站着说话不腰疼,承认自己有了大出息吧,又差了点意思。
裴钱就纳了闷了,奇了怪哉,不知道陈平安跟这么个老汉有什么好聊的,心想你跟姚老头那么个当大将军的,话也不多啊。
三人一起沉默许久,蹲在岸边的老汉突然叹了口气,望向埋河水面,“说些不中听的晦气话,公子别生气啊。”
陈平安点头道“老伯只管说。”
老汉轻声道“我那娃儿跟公子差不多岁数的时候,遇上了不该捞的可怜人,不听劝,捞上了岸,没过几天,他人就没了,我该拦着的。”
说起这些的时候,老汉脸上没有太多哀伤。
最后老汉离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