似是被吓了一跳,僵持半响,她才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草屑,走了过来。
青稚的面容,一下子勾起了重黎的记忆。
他当初从不周山取走了无尽一半元神封入体内,虽事成,然争斗中,自身亦负重伤,跌跌撞撞落在北海边,也是这么被她用一张渔网兜了回来。
一路磕磕碰碰,他浑然不知,时至今日才晓得这半途究竟遭了多少罪。
那年他睁开眼,她也是这样蹲在他面前,豆蔻之龄,双眸盛着莹莹火光。
只可惜他那会儿失了记忆,怎么都没认出她来。
今日旧景重现,心头却涌起万般感慨,能再听到她的声音,都觉得是苍天可怜他,恩赐的一场梦。
她哪怕只是微微皱眉,眼睛转动一下,都仿佛有针在扎他的心。
眼前的人越是鲜活,他越是会想起她躺在那具冰棺里,了无生气的样子。
呼吸似是被扼住了,他说不出话来,唯有热泪模糊了视线,滚烫刺痛,氤氲开来,将她模糊得只剩一个依稀的轮廓。
他的反应令云渺渺有些无措,实在搞不懂这人怎么回事。
“你怎么……还哭上了?”
是她把他拖回来的时候在哪磕疼了?
她只当他是具尸体,带回来也是为了明日一早去换几个热馒头,哪成想人活了,馒头没了,他还要哭。
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人呢?
她无奈地摇了摇头,伸手给他擦了擦眼泪。
沁凉的指尖抚过眼角,重黎不由得打了个激灵。
她说“你别哭了,是不是哪里疼?”
温淡的声音,像是带着一丝叹息,将他悲痛的深渊里拽了回来。
他拼命摇头“不疼,我不疼。”
她低头看了眼他身上的口子,狐疑地皱起了眉“受了这么重的伤,不疼?”
他噙着泪,努力冲她挤出了笑脸,有些仓促,以至于看起来倒是傻乎乎的。
“我很高兴,一点都不疼。”
说话间,他留意到她掌心的几道血口子,应是方才为了拖拽他被渔网磨伤的。
他当即抓住了那只手,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血印子,都能勾起滔天的愧疚。
“疼不疼?”他问。
云渺渺吃惯了苦,都好些年没人这么问过她了,一时怔忡“……还好。”
“坐下来。”他将她拉过来,正打算给她包扎,却发现自己眼下是灵体,虽能触碰她,但随身之物却是无法给她的。
踟蹰半响,他捧起那双满是冻疮和旧痂的手,轻轻地吹气。
想到这双手曾执剑平定四海,无往不胜,也曾牵着他走过昆仑山漫漫长阶,如今却成了这副残破不堪的模样,他的心便如百爪抓挠。
惭愧,后悔。
恨不能感同身受。
云渺渺却有些不习惯,掌心酥酥麻麻,惊得她立即缩了回来。
“我,我出去一下,你在这等一会儿!……”
说罢,便仓皇逃出了这间屋子,全然不给重黎追问的机会。
“师尊……”他着急去追,可一起身就扯到了伤处,眼前也陷入昏黑。
颍川虽说过这法子凶险,但他猜测自己眼下这般,多半还因为剜了内丹。
他在原地缓了几息,眼前逐渐复明,扶着墙趔趄着走出了屋子,逐着那微弱的气息而去。
数十年前的白辛城,他在此处,与孤魂野鬼无异,浑浑噩噩地往前跑,想要将她找回来。
怕她这一走,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。
跌跌撞撞地跑了许久,从海边一直追到城中,四周熙熙攘攘,却始终没有她。
陷在过往的泥淖里,一旦错过,就真的错过了。
他急切地在雪夜中奔走,其他人似乎都看不见他,